韩均呆了五分钟就走了,没接受丁局长的宴请。
桌上那个装满举报材料的档案袋,让丁局长也没有了请客吃饭的心情。
钱政委从市局火急火燎的赶回来了,分局纪委书记兼督察长林泰来了,二人看完似曾相识的举报材料,额头上渗出黄豆般大的汗珠。
看守所的问题很严重,但事先并非一无所知,由于一些无法为外人道的原因,一直拖到现在没解决。炸-弹就是炸-弹,迟早会被引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并且让分局党委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林泰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材料问道:“局长,他有没有说这些材料是从哪儿来的?”
丁承友摇摇头,掐灭香烟道:“他说不知道是谁交给他的,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告诉我,说什么作为省法律顾问团成员,他有义务有责任保护举报人。另外说昨天回去后,发现车后备箱里多了四条烟和四瓶酒,走之前给我留下两千块钱,说烟和酒被他送人了,请我查到谁送的之后帮他把钱退回去。”
钱政委揉着太阳穴,忧心忡忡地说道:“看守所就那几个人,是谁举报的还用问吗?当务之急是怎么处理这份材料,唉,是我大意了,光想着重案队,没想到他虚晃一枪,去挑看守所那个脓包。”
丁承友怒极反笑,拍着桌子说:“那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子还真挑了个好时机,真找对了人。瞌睡送来个枕头,他正好来个顺水推舟,政委,老林,我们这一关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啊。”
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牵扯到一个级别很高的领导,要不然也不会拖到今天,钱政委唉声叹气地说道:“如果有选择的话,我宁可他把这些材料交给省法制办,让他们那些神仙打架去,别为难我们这些小鬼。”
“问题是他偏偏把材料交给了我,我呢又不能不收。”
“就知道来者不善,现在怎么办,我们现在骑虎难下呀!”
钱政委沉吟道:“像以前一样走过场,随便调查一下肯定不行,谁能保证他没留复印件,谁能保证他不往上面捅?真要被他交到省委田书记或者余省长手里,那我们肯定会比现在更被动。”
林泰权衡了一番,欲言又止地问:“交给市局怎么样?”
钱政委摇头道:“矛盾上交,一样没好果子吃。”
丁承友的思路很清晰,非常清楚从韩均放下档案袋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只是一时半会间下不了那个决心。
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越拖只会越被动,他又点上一根烟,猛吸了两口,吐出一串淡蓝色的烟圈,斩钉截铁地说道:“瞻前顾后不是办法,当断的时候还得断。政委,老林,等会开个党委会,研究下干部调整问题,先把卢鹏涛、罗仁海、马万军调离看守所,然后以胡玉兰为突破口,以最快速度把问题解决掉。”
“可是……”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可是,我们自己揭盖子总比上级来揭好,否则你我就不是领导责任,而是渎职了。”
局长豁出去了,自己这个“千年政委”又有什么好怕的,反正年龄摆在这儿,已经没有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可能,大不了提前几年退居二线。
钱政委咬了咬牙,附和道:“局长说得对,我们不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由不得我们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就不信了,他还能一手遮天,扒了我的警服?”
局长政委下定决心,林泰这个纪委书记兼督察长只能执行。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他分内的事,真要是追究起来,他要负的责任不会比局长政委小。
韩均往西郊公安分局扔了个炸-弹,把局长政委和纪委书记搞得焦头烂额。他一个没头没脑的电话,把他名义上的单位省司法厅同样搞得鸡犬不宁。
机关的消息传得特别快,中午值班的办公室副主任才向领导汇报完,几乎所有办公室都知道了从未正式上过班的政策法规处韩调研员,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唐副厅长,而且态度非常之强硬,连瞎话都懒得编,就一句:“抱歉,我很忙,没时间去律协办什么讲座”。
威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唐副厅长气得咬牙切齿,坐在许厅长办公桌前,脸色铁青地说道:“恃才自傲,目无领导,不服从安排,他眼里还有没有上级?厅长,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必须严厉批评,否则我们以后工作怎么干,怎么往下面安排?”
不就是个培训课程嘛,你安排谁去不行,偏偏安排他那个挂在司法厅的人。
许厅长真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干脆从抽屉里掏出一份文件,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唐,你先消消气,别跟他一般见识。毕竟他在国外生活那么多年,刚回国对很多情况不是很了解,习惯我行我素。”
“从国外回来怎么了,从国外回来不能成为他不服从管理,不尊重上级的理由。本来以为引进了个高层次人才,安排他去搞讲座是打心眼里想对他委以重任,没想到引回来了个刺儿头。公告都发出去了,他居然给我来个釜底抽薪。厅长,不是我老唐没容人之量,而是他这事做得太过分。您看着办吧,要么把他调出法规处,要么开党组会,调整我分管的工作和部门。”
激动成这样,还好意思说什么容人之量。
许厅长彻底服了,敲了敲桌上的文件,提醒道:“老唐,你先别激动,看完这份省法制办关于法律顾问团近期工作安排再说。”
工作安排很多,主要是会议,翻到最后面一页,唐副厅长顿时懵了,怎么也不敢相信田书记、余省长和康副省长等省领导,居然纷纷点名要求那个“刺儿头”参与会见外宾,或参加培训班开班仪式,或随团出国举办经济技术交流会。
看着他那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许厅长循循善诱地说道:“老唐,韩均同志的情况比较特殊,你不能把他当一般干部对待。你想想,全省有几个‘千人’(海外高层次人才引进计划)?别说‘千人’了,‘百人’和长江学者都不多。
按常规他应该安排到高校任教,但他的专业比较特殊,省里呢又亟需他这样的人才。你也知道的,美国药品原料行业协会向美国商务部和国际贸易委员会提起反倾销申诉的国内药品原料生产企业有六家,其中三家应诉三家没应诉,三家应诉企业中我省的东江集团请的韩均,另外的两家省外企业请得是老外。
结果呢,东江集团虽然没有赢,但在韩均努力下只被加征了20.8%的反倾销税。另外两家分别是37.5%和47.6%。没应诉的三家更惨,被加征了百分之一百多。就这一个官司,每年就帮东江集团这个省国资委控股的省属企业挽回一亿多损失。”
今年的两会上,余省长因为这事很是出了一把风头,中央领导参加江省代表团的座谈时,还特别表扬了一下。
许厅长的言外之意很清楚,这是余省长的政绩。余省长器重的人,不能得罪!
看着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许厅长接着道:“老唐,我知道他中午这个鲁莽的做法让你很被动,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呢,你做事也的确欠考虑。请人家去办讲座,至少要先跟人家打个招呼吧。你倒好,事先没有任何沟通,就匆匆忙忙的把公告发出去了。”
“可是……可是……”
“老唐,别可是了。”
许厅长拍了拍他胳膊,意味深长地笑道:“听说你儿子想出国,这事说难办挺难办,说好办也好办,关键看有没有找对人。依我看别舍近求远找那些乱七八糟的移民中介,靠不住。回头我帮你跟韩均说说,他办这个可是专家,据说他曾经帮一个80多岁的剪纸老太太成功办成了特殊人才,和姚明一样拿到了P签证。”
“真的?”唐副厅长将信将疑。
“真的,他虽然在美国打的官司不多,但每个都非常具有代表性,不像那个什么代表十三亿中国人民起诉CNN的明海,就知道炒作。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别看他年轻,其实厉害着呢。”
唐副厅长醍醐灌顶般地反应过来,喃喃自语地说道:“厅长,我知道省领导为什么那么器重他了,这事我是欠考虑。”
许厅长脸色一正,异常严肃地提醒道:“这些事你我知道就行了,千万别外传。”
“知道知道,我知道轻重,哎呀,你说我年纪都这么大了,还总那么沉不住气,修养不够,真丢人啊。”
“算了,过去的事就过去,市里不是有几家国外律所的代表处吗,请他们派个律师去讲,就说韩调研员临时有事。”
“行,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办。”
“还有,警校不是快开学了嘛,今年招的那几个老师正在培训,孟院长建议韩调研员和他们一块入警授衔。你在部里熟人那么多,关心一下,看能不能一步到位,直接授个专业技术三级警监。”
许厅长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也是余省长的意思,人才嘛,引进来只是第一步,我们还要想方设法把他留住,毕竟人家在国外一年赚那么钱,我们给不了那么高薪资待遇,总得给点荣誉吧。”
省长的指示必须不折不扣落实,更何况所谓的让他“关心”,说白了就是让他送个人情,唐副厅长岂有拒绝之理,连连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按照警衔授予评定标准,像他这样德才表现较好,在专业技术工作中作出特别突出贡献的高级专业技术职务人员,正好符合最后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