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卫民是真的喝断片儿了。
醒来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遮光的窗帘只是半拉着,刺眼的光芒已经透过半透明的纱帘部份照到了他的脸上。
当他睁开的眼睛,眼前只有明晃晃的一片。
用手挡住太阳,当蜷缩着坐起来靠在有着软包的床头,宁卫民才眯着眼睛慢慢看清周围的环境。
电视机摆放的位置对着床头,电视机下面是个MINI BAR酒柜,旁边的角柜上摆着个黑黢黢的女人铜像。
床头的墙上是暖色的墙纸,两个床头柜一边是部电话,另一边摆着鲜花。
屋里家具不多,其他的就是也就是两个沙发软座、一个茶几、一张书桌而已。
没有衣柜,也没有衣架,更没有书柜。
整个房间装潢是比较讲究的,除了顶上的水晶吊顶,其他的灯都是带吊伞的……
可以说这个环境完全陌生,绝不是他住的地方。
但从家具摆设和整体装潢的特色,也能确定得出是,多半是另一家高级酒店。
嘿!该死!
这个时候宁卫民糟糕的感官开始发挥作用,一阵宿醉的眩晕里,让他回忆起昨晚支离破碎的记忆了。
想到自己昨天最后待在杂物间和凯瑟琳互动的情景,在看到身体旁隆起的被褥,他内心克制不住狂跳起来!
操!不会吧?不会酒醉失身了吧?
庆幸的是,他小心翼翼的凑过去,只在自己身边的被褥里发现了两个大个靠枕,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满头金发的成熟女人。
甚至他都没有在床上发现有自己之外的人在这里睡过的痕迹。
这下总算放了心,既然如此,那就连有人提前睡醒离开的可能都不存在了。
很有可能自己是醉得一塌糊涂,连想犯错误都不能够了……
不过他才刚松一口气,很快就又紧张起来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床上虽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他很快又发现裹着被子的自己只剩一条底裤,和脚上的袜子了。
在这间屋子里,无论是床上还是地上,再没有一件属于他的衣服,甚至连手表、护照和鞋子都统统不翼而飞。
我嘞个去的,这是碰上法国的“卷包会”了嘛。
到底昨天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究竟是谁给他脱下的衣服的呢?
他越想越是心惊肉跳,后脊梁发凉。
以后真的不能再这么喝酒了,就是梦里让人把腰子嘎了都不知道啊。
更何况,醒来又是这么痛苦,而且他现在身无一物,又该怎么离开这里啊?
打电话给熟人朋友?
那这脸可丢到家了。
想到这儿,他跳下床,先去翻找出了饭店的浴袍穿上。
跟着从酒柜的冰箱里翻出一瓶冰凉的巴黎水,一边喝着一边走向窗边,拉开纱帘向外窥视,以便确定自己的大致位置。
结果他看见了阳光下的塞纳河。
风景倒是极美的,河面泛着粼粼波光,货船和游船慢悠悠的行驶着,河边全是传统建筑,以及络绎不绝的游人。
可问题是宁卫民也因此更加丧失了方向感。
以他对巴黎的了解,他还辨认不出这是左岸还是右岸,他只知道塞纳河贯穿了整个城市。
所以他看了好一会儿,在窗边喝光了一瓶巴黎水,却还是打了个嗝儿,带着失望坐回到凌乱的床上。
现在他是真有点不知该如何好了。
他有点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给酒店的前台打个电话,也不知该怎么措辞,才能不太尴尬地打探有关自己昨晚入住的情况。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更可怕的事儿发生了!
一阵用钥匙开门的声响惊动了宁卫民。
他忽然意识到,也许现在已经到这家酒店的工作人员认为可以打扫客房的时间。
他当时就吓出来一身白毛汗啊,下意识就跑到大门口去堵门,试图阻止来人进屋。
然而已经晚了,他根本来不及做什么,才刚跑到房门口的地毯上,房门就打开了。
反而倒像是他来开门迎客似的。
不过也得说,对于脑子还没获得足够清醒的宁卫民来说,这种惊吓就是自找的。
等到他真正看到来人之后,心里倒是一下踏实下来,这才知道自己完全是虚惊一场。
因为来者不是别人,而是他在这里可以信赖的朋友阿兰·德龙。
还有一个人跟在其身后……是……另一个亨利……替他做过事的亨利·勒内律师。
“没想到你已经醒来了。”
阿兰德龙看到宁卫民站在门口,也愣了一下,随后笑呵呵的说,“怎么?你就打算站在这里欢迎我们?不请我们进去吗?”
“啊,当然,真抱歉,请进请进,这真是……坦白说,我还头昏脑涨中,完全没搞清楚基本情况。所以才……”
和对方语气充满了戏谑不同,宁卫民显得有点慌乱,有点无措。
阿兰德龙听到这话,望着他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马天尼的后劲很大,这下你得到教训了吧,那以后就别充好汉了。下一次我希望你能听听劝,朋友是不会害你的。”
而律师先生看上去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他手里拿着一套西服还有一个鞋盒,侧身硬挤过两个人,径直走进屋去,把西服铺放在了床上,鞋盒放在了地毯上。
“快点换上,年轻人,现在已经过十点了,我们再不快点,连中午也要过去了。”
宁卫民对他的态度无所谓,可看着西服不是自己昨晚穿的那套,又忍不住问,“这是新买的?我自己的衣服呢?”
没想到阿兰·德龙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你是真不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了。是这样的,你昨天吐的太严重了,你的衣服没法要了,只能当做垃圾丢掉。”
说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啊”了一声,用食指做了个示意式的致敬动作,跟着从兜里就把宁卫民的手表还有护照都掏了出来,一一摆在了酒柜上。
到这个份儿上,宁卫民根本不用再打探,也知道昨天关照自己的人是谁了。
肯定是阿兰·德龙把自己送到这里来,妥善的安置了自己。
“谢谢,太谢谢你了。”
宁卫民很郑重的致谢,然而他的此举却惹得律师先生不高兴了,这个五十多岁的老白男居然翻着白眼说起了酸溜溜的风凉话。
“啊哈,这就是这个世道,真正做好事的人得不到感谢,空有美德却没有回报。而那些没做什么的人,却被受了恩惠的人当成救世主。上帝啊,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世界吗?我的主,愿你保佑我们。”
亨利翻着白眼望着天花板,手里还比划着十字,一副受了莫大的委屈,想要跟他的主,讨公平的样子。
阿兰·德龙看着宁卫民不解的眼神,多少显得有点尴尬,赶紧为他解释。
“啊,昨天我也喝多了,既不能开车,我也扶不住你。所以我打电话给了亨利,叫他开车来接我们,也是他帮我把你弄到这间客房的。”
“是啊是啊,我就是个随叫随到为你们服务的听差,一接你们的电话我就得来,谁让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大客户呢。可阿兰,你是不是说的还是太简单了些,你好像还忘了一些事。我不光半夜从温暖的被窝爬起来为你们服务,而且这一切都是我付的钱,你们住的酒店客房,还有这套衣服,这双鞋。我说先生们,你们两个下一次出门,能不能在身上多带点现金……”
这下,听着律师滔滔不绝的抱怨,就连宁卫民不免尴尬起来。
昨天去参加晚宴,为了不显得太累赘,他压根没带钱包,只揣了两百法郎出门了。
这点钱就是他为了坐出租车用的,一来一回是绝对够的,却没想到自己会遭遇眼下这样的处境。
看样子阿兰德龙大概也和他一样,属于身上没带多少钱的状况。
那么换成律师的角度再想想,也难怪这家伙抱怨。
本来凌晨的时候,被人从被窝里叫出门来救急就够让人不愉快的了。
来这忙和老半天,还垫付了不少钱,谁也不会高兴,有情绪正常。
宁卫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从没有让帮自己的人吃亏的的习惯。
就想开口跟律师道谢,甚至打算要把钱加倍还给律师。
却没想到律师的愤怒远没有宣泄完,更多的牢骚还在后面,根本不容他插口。
“还有你们两个也太够朋友了。那么盛大的场面,和女明星寻欢作乐也不叫上我?只想白白使唤我给你们出力,不!这不公平!简直可恶!尤其你们两个,竟然敢和我心目中的女神约会。一个戴丽达,一个是凯瑟琳,我就更不满,很生气,所以你们怪不得我。哪怕是我破坏了你们的好事,你们也怨不得我。作为朋友,我够对得起你们了,你们不能要求我更多了。我说的对不对?嗯?”
说完,律师就直勾勾的看着宁卫民,等着他的表态。
“啊……”宁卫民轻张着嘴,完全懵了,一点也听不懂律师的话,也不明白他的诉求。
他只能看向阿兰·德龙,“他……他在说什么?他破坏了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
“嘿,别装傻。”律师恐怕是误会了,“别告诉我你睡了一觉就忘了一切了。你昨天……啊不,今天凌晨,才刚刚答应我的。虽然我因为太困睡着了,没能按照约定,去开车把凯瑟琳接来送到你的房间来,但我毕竟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总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阿兰·德龙则捂着脑门,哀叹着一个劲的摇头。
但他如此却不是为了宁卫民,而是为了律师的糊涂。
“亨利,亨利,难道你今天早上喝酒了?你为什么会认为他能记得昨天的事情?你要自己不说这事,我打赌,他连提都不会提起的。我说你的脑子是不是问题?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打赢那么多场官司的……”
“啊?”这下轮到律师傻了,他木呆呆看着宁卫民,不可置信的说,“不会吧?那可是凯瑟琳·德纳芙,怎么可能有人会不记得和她的约会…”
他那种由衷的表情,一点不像五十岁的人,简直就像个情窦初开的高中生。
………………
昨天晚上宁卫民喝醉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至现在,完全靠猜测和推理的宁卫民才似乎找到了真正的知情者。
接下来经过一番了解,他总算从阿兰·德龙,以及律师先生的口中,掌握了大致情况。
说来也简单,像这种盛大的宴会,男男女女寻欢作乐是永恒主题。
或者是为了名利,或者是为了情欲,最后很多男女都会在宴会结束后选择一夜良宵的情人。
昨天晚上阿兰·德龙没带他那个小情人罗莎莉来,就是有准备,有所图谋的。
实际上在他看出宁卫民和凯瑟琳越喝越醉,都有点超出友谊的意思后。
他自己也没闲着,和宴会上重新相逢的老情人歌后戴丽达又腻上了,等到晚宴快结束的时候,他才从凯瑟琳的口中知道,说好要和她一起离开的宁卫民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
而且两个刚才躲到楼上杂物间亲热的时候,还差点被工作人员撞到。
于是阿兰德龙才把临危受命的律师先生给紧急召唤来解决问题。
而已经知道阿兰·德龙最近发了财的律师,帮忙的代价,就是要求创造奇迹的宁卫民再做股票投资的时候,也不能忘了他。
至于解决问题的方式,阿兰德龙和凯瑟琳都是这种事儿的老手了,当然清楚这种事情怎么处理。
作为公众人物,为了保证隐私,为了不被记者追踪取证爆出花边新闻。
他们需要和异性约会的时候,通常会分头从餐厅离去。
等到一方先在酒店饭店订好了房间,另一方接到对方的电话得知房间号,才会乘车前往。
这段时间,因为男女都没在一起,所以即使任何一方被人发现,也只会被认为是正常的。
原本的安排是,阿兰德龙和律师先生先把宁卫民带到酒店办入住,然后给他醒醒酒,等到他们都有了房间号,再分别告诉凯瑟琳和戴丽达。
可结果,宁卫民在车上居然还吐了,阿兰·德龙和律师给他脱了衣服就忙和了半天,结果阿兰·德龙的戴丽达先等不及离开了,倒是凯瑟琳有点锲而不舍。
虽然听说宁卫民睡得很沉,但还是放心不下,想来看看他的情况。
可原本说要驱车去接她的律师,给汽车加油的时候,因为太疲劳了,交过钱后只想眯一会,结果还睡着了。
那么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也不知道被放了鸽子的凯瑟琳心里是怎么想的……
了解到这些情况,宁卫民是真的确定自己的清
白了,虽然昨天晚上荒唐了些,可毕竟没到脱轨的地步,他还是个忠于家庭的好男人。
为此,他简直是惊喜交加,庆幸无比。
于是大大出乎阿兰德龙和律师的预料。
宁卫民非但没有如他们想象中的责怪和遗憾的反应,反而热情的感谢起了律师的“失误”,宣称不但会完成昨晚酒醉的许诺,带着律师一起发财。
而且马上就可以交给律师一些新业务。
结果等到他说出自己从亨利·拉卡米耶手里获赠的几处房产后,居然又引发了律师和阿兰德龙的惊叹。
原本还以为自己已经很清楚这些房产价值宁卫民,经过他们一番详细的解说,这才发现,自己好像仍旧大大低估了这几处房产的价值。
其实每一处都不是可以轻易买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