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蒙’城到丹木神树有接近三十里的水路,几分钟的行程,却已经展现出了诸般的变化。
往日里,颓废枯黄的山峦已经展现出了薄薄的生机,薄雾缭绕,绿树生发。待到水路回转之处,前方的山峦掩映薄雾之中,便如同一名懒‘妇’粗描眉,深深浅浅,粗细不一。
没有经历过去年的严冬酷寒,就绝对不会感动于今年的繁‘花’似锦。
这片土地,承载了太多,也压抑了太久,谁人懂?谁人怜?
子柏风微笑着抬着头,看着那重峦叠嶂,一只豹子蹲在一颗突出的古树之上,美丽的‘花’斑豹纹如同缎子一般光滑,几只野山羊攀爬在峭壁之上,‘舔’舐着‘裸’‘露’的岩石,只是为了那粗粝的盐粒。几条游蛇懒懒得从草丛中爬出,昂起上身,嘶嘶地吐着信子。一只尾巴分叉的怪猫蹲在倒垂水面的树枝上,尾巴伸入水中,轻轻搅动着,钓起一只鲤鱼,三两口吞进肚子里。
这哪里还是当初穷山恶水,山穷水尽之处?现在已经是一片世外桃源,一片‘肥’沃富土。
但是谁懂得它,谁会去爱它?
我,子柏风。
穿越而来,本是此地过客。
天地枯竭,却阻不了我的逍遥自在。
我为何为五斗米折腰,为何穷尽心里。
只为苍生?
只为天地?
我何尝不是在为我自己。
在这片客居之所求一处安身之处,求一个心灵的港湾。
此刻起,不再是游子,而是此地的主人。
每日的冥思苦想,似乎都只是为了这一刻,江山美景,尽入眼帘。
这世间,有几个人能够看到这等美景?
高高在上的天仙不能,自认高人一等的钦差特使不能。
只有我,我子柏风。
子柏风站在船头,背负双手,风拂袍袖,灵气从袍袖之下洒下,随着船后的博朗‘荡’漾开去,就像是碧绿‘色’的颜料从江水中化开,浮萍开‘花’,枯树生芽。
此时此刻,子柏风似乎就要从船首羽化登仙,飞天而去。
“府君大人好修为。”甄云鹤目光一闪,笑道。
子柏风转过头去,看向了甄云鹤。
他发现自己之前有些忽略了甄云鹤了。
甄云鹤身上的灵气,乍一看和夏书杰、桀荀差不多,都是普通的入‘门’弟子的程度,但是此时子柏风才发现,甄云鹤的灵气和别人似乎有着奇特的不同,这种差别,似乎不是量上的差别,而是质上的差别。
子柏风深深看了甄云鹤一眼,心中有些忌惮起来,同时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思考,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对丹木神树感兴趣?就算是感兴趣,为什么又要拉着自己和他一起来?
子柏风发现,自己之前对甄云鹤的关注实在是太少了,他的大部分‘精’力都被拿去关注桀荀了,难道其实这是烟雾弹?
不知道为什么,子柏风觉得有些不妙……
桀荀和夏书杰之间,到底是真的关系不好,还是故意装出来,分散自己注意力的?甄云鹤相对桀荀的低调,是因为知道自己弱势,还是故意低调而方便行动?
他回过头去,看到夏书杰和桀荀却是没有在意自己刚才的举动,都在船舷上指指点点。
倒是扈才俊和主薄两个人都听到了甄云鹤的话,情不自禁地对望一眼。
子柏风之所以能够受到这些人的重视,能够和双方特使平起平坐,是因为子柏风除了是‘蒙’城的府君之外,还有另外一重身份。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子柏风很是重视,譬如夏书杰和桀荀,他们两人对子柏风的另外一重身份,其实也并不怎么看在眼里。
船到丹木神树之下,他们就抬着脑袋去看丹木神树去了,哪里还知道这边子柏风和甄云鹤彼此之间一句话中所蕴含的机锋。
子柏风他们所在的地方,就是燕翼镇的港口,子柏风的船到了,早就有人扯过绳索固定好船只,然后搭上木板,供府君与贵客上下。
燕翼镇距离丹木神树的树干还有几里路程,子柏风已经在此地准备了两辆马车,一起前往丹木神树的下方。
夏俊国的使者们来到‘蒙’城之后,还真没到过九燕乡地界,此时一眼看过去,顿时有些傻眼。
入目所见,人群之中,有着数量可观的妖怪‘混’迹其中,有些妖怪化形成了人形,有些妖怪则依然是原形。
柱子正带着细‘腿’在巡逻,细‘腿’突然缩到了柱子的另外一边,紧紧靠在他的大‘腿’旁,柱子也发现桀荀的一名随从正盯着细‘腿’看,不爽地瞪了他一眼。
刚刚巡逻到此处的燕氏天兵双目如炬,恶狠狠地盯着这些人,似乎随时都打算出手,看到子柏风微微摆手,这才骑着奔马石溜达到了一边。
“府君大人治下,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甄云鹤深深看了子柏风一眼,意有所指。
子柏风虽然听出他的语气有些不对,却还是微笑道:“过奖了。”
他的治下确实如此,又何必忌讳?
桀荀目光四处转悠了一会儿,目光一亮,道:“咦……看那边!”
说完,就拔‘腿’跑了过去。
众人顺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一头比普通老虎大上好几倍的白虎正奋力拉着一辆巨大的马车,马车上装着一些已经加工处理好了的木材。
“好孩子,好小仔,乖孩子,再加把劲,马上就到了。”子坚走在大车的一侧,一边安抚着小仔,一边把持着方向,“好,停!小仔真乖!”
小仔口中发出了一阵阵的呼噜声,然后趴在地上,把大脑袋放在前爪上,任由子坚卸车。
子坚上前,使劲‘揉’了‘揉’小仔的大脑袋,小仔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在子坚的‘胸’口蹭了蹭。
自从小仔经常跑来青石这边听讲道开始,就经常被抓壮丁,不是被子柏风当坐骑,就是被子坚抓来拉车。小仔虽然长得凶悍,心智却没有健全,只要拿点好吃的‘诱’‘惑’一下,干完活再帮它挠一会儿下巴,就能让它高兴得乐颠颠的。
而且它身高体壮,力大无穷,一次可以拉很大的一车货物,就被子坚当做来回运送木材的廉价劳动力了,这些日子里,一天里倒有半天在干苦力。至于鸟鼠山里曾经如火如荼的四大妖王争霸,早就已经名存实亡了。
“这只大猫真是太威风了……”桀荀问子坚,“这大猫是你的吗?卖不卖?”
子坚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是儿子带着来的,知道应该是大人物,抱着不愿给儿子添麻烦的想法,赔笑道:“抱歉了,大人,小仔不是我养的。”
听到了子坚拒绝的声音,桀荀立刻就习惯‘性’地向前一摆手,示意身后两个随从搞定这事,自己走到了小仔的前面,伸出手想要‘摸’‘摸’小仔,谁想小仔却不是谁都能够亲近的,它张口就咬,差点把桀荀的手掌咬下来。
“你这该死的畜生!”桀荀顿时大怒,伸手就要到腰间拔剑,那边子坚大叫一声:“大人,不可!”闪身拦在桀荀的面前。
“这该死的刁民,给我一块砍了!”桀荀哪里把一个小小的刁民放在眼里,他在出使之前就已经作威作福惯了,这几日对子柏风曲意奉承,也让他憋屈不已,此时自然少爷脾气暴发。
他的两个下属也是跟他一起的时间长了,飞扬跋扈惯了,听到这么说,顿时就拔剑准备出手。
谁想剑还没拔出一半,就觉得一道寒光从面前掠过,然后就再也不知道了。
许久之后,两个人才委顿在地,他们的身上毫无痕迹,就像是突然被死神收走了灵魂一般。
只有眼力极好的人,才能看到刚刚两道光芒划过,斩断了两个人的脖子。只是这把杀死两人的剑,太快,太诡异,所以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杀死两个人的。
而这把剑,现在正握在子柏风的手中。
这把剑,现在正抵在桀荀的脖子上。
子柏风笑了,笑得云淡风轻:“贵属下不懂规矩,我就暂且逾越一下,帮副使大人教训一番,副使大人不会责怪吧。”
子柏风的心中,完全不像表面上这般云淡风轻,他的心中,如同怒‘浪’滔天,那惊天的煞气,不是平淡的表情所能掩盖,就像是愤怒的火山,在大地之下咆哮。
天地震动,一声声宛若龙‘吟’的怒吼声从天际,从地底滚动着,四下回转着,让所有人噤若寒蝉。
就连夏书杰和甄云鹤都愣住了。
他们绝对没想过,子柏风竟然说拔剑就拔剑。
这世界上,若说子柏风还有哪怕一块逆鳞,那定然就是他的家人。
子柏风可以为自己的家人灭鸟鼠观满‘门’,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家人,毫不犹豫地把这两人斩杀在自己的剑下。
若非子柏风极力克制自己,怕是现在桀荀也已经死了。
桀荀心中满是后悔。
一直以来,子柏风和他虚与委蛇,对他的态度时柔时刚,让他难以把握,他只是打算试探一下子柏风,却从没想过子柏风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
夏书杰也在吃惊,他吃惊的是子柏风的剑法。
一动天地惊,现在大地的震颤还没有消去。
似乎子柏风就是这天,就是这地,就是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