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子柏风一声断喝,丁三吉面‘色’一变,双手一颤,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慢慢转过头来,看向子柏风。
子柏风面若寒霜,冷冷地盯了丁三吉一眼。
子柏风不是傻瓜,西丁乡的情况,丁三吉虽然有责任,却绝对不是主要责任,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这样灵气匮乏的情况下,任他丁三吉玩出‘花’来,只要他没有养妖诀,他就没办法让整个西丁乡达到温饱。
不看现在的子柏风,也不过让九燕乡勉强温饱而已。
但是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却让子柏风心中愤怒。
不过他眨眼之间就想到,这种过‘激’的举动,怕是因为自己在上官面前丢了面子所致,他现在已经是府君,不能只凭借自己的喜好来决断,也不应该轻易暴‘露’自己的情绪,所以转瞬之间,他的表情就收了回来,微笑着对着水中一招手。
“咚”的一声轻响,水中的锦鲤用嘴巴轻轻一顶,小鼓就从水中携着水‘花’飞出,平平稳稳地落在了子柏风的手中。
轻轻甩了甩鼓上的水迹,子柏风对丁三吉道:“三吉,你先不要着恼,我来问问这位大嫂。”
他把手中的小鼓递了过去,又从袖中拿出了一块糖果,‘诱’着那小‘女’孩忘记了哭,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的手。
布衣‘女’子不敢接子柏风手中的鼓,丁贵在旁边警惕地看着,随时打算推开子柏风一样,在他看来,这个和丁三吉一起来的少年,说不得是丁三吉的同伙。
“丁贵,瞎了你的眼,还不快跪下,这是我‘蒙’城的府君大人!”丁三吉眼看丁贵要冒犯子柏风,连忙呵斥道,丁贵自己把小命搭进去没事,可别连累了自己。
两只锦鲤看有人胆敢对子柏风无礼,都从水中浮出来,巨大的金红‘色’鲤鱼一出现,很多人就惊叫起来:“河神大人!”
“这是秀才爷……”
“乡正大人!”
叫什么的都有,子柏风却是不知道,自己是人凭妖贵,对这些水边讨生活的汉子们来说,子柏风的锦鲤云舟比他自己有名多了,两只锦鲤更是有河神的称呼,连带着才知道这是“秀才爷的船”,是“九燕乡正的船”,一个冬天,西丁乡很多人都逃到九燕乡讨生活去了,所以知道他这个乡正,至于府君的船,现在这些村民哪里知道谁是府君了?消息还没传到这里来呢。
不知道谁先跪下,那些渔家男‘女’呼呼啦啦跪了一地,丁贵犹豫了半天,也跪了下来,布裙‘女’子走南闯北,却是见多识广,看子柏风的华服便知道不是等闲人等,此时早就跪了下来,这么一折腾,她背上的小姑娘又哇一声哭了出来。
“都起来,起来吧!”子柏风连忙让众人起来,然后温言问布裙‘女’子道:“大嫂,你怎么称呼,是哪里人士?”
“奴家人唤红鼓娘,夫家是南城洋阳人士。”红鼓娘道,她走南闯北,说的却是艺名。
“洋阳啊……”子柏风吸了一口气,所谓洋阳,就是洋水之阳,那里却是距离子柏风的子村不是太远,当初却是和子村一起受灾了。
“十来年前,洋河大水,奴家和丈夫一起逃荒,逃了三年荒,后来在南城一处村子落脚,再后来村里也没了收成,我那时刚刚有了惠儿,我丈夫为了把东西省给我们吃,活活饿死了……”
说到这里,红鼓娘的声音更加沙哑了,背后背着的小姑娘也停止了哭泣,一双小手紧紧抓住红鼓娘的布裙。
子柏风闭上眼睛,心中痛苦难言。
若是在前世,又有谁会知道,饥荒来的时候,谁会先死,谁能后死?
现在他却是知道了,他听到过,看到过太多次了。
若是实在是没有吃的,先是男人饿死,男人饿死两天之后,‘女’人也会饿死,最后再是孩子活活饿死……
他犹记得,有一次父亲已经饿得快不行了,紧紧握住他的手,死活不肯松开,那种难言的痛苦与留恋……
想到这里,子柏风连忙摇摇头,把那曾经恐惧到极点的记忆晃去,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
不论是天地灵气,还是夏俊国,或者是沙漠,都别想再夺走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这天地,若是想要来挑战我,那便来吧!
怕了你不成!
“你叫惠儿?”子柏风把手中的糖果‘交’到红鼓娘背后的小姑娘手里,伸出手来,道:“你娘已经累了,来,下来自己玩会儿吧。”
小姑娘睁大眼睛,有些害怕地看着他,却没有挣扎,让他把自己从娘背上抱下来。
子柏风把她放下来,然后又走回了船上,不多时就拿下来了许多糕点,小石头嘴馋,子柏风的船上总是备上许多的点心的。
“来,吃吧,别怕。”子柏风递给红鼓娘,红鼓娘一把抓过了惠儿,娘俩一起跪在地上,谢过了子柏风,然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糕点本来就很干,噎得直打饱嗝。
有渔家的妹子端来了热水,两只锦鲤潜入水下,不多时就甩了两只大鱼到了岸上,那叫丁贵的渔家汉子默默拿去收拾鱼去了。
丁三吉虽然不希望子柏风留在这里,却也不敢说话,他还算是‘激’灵,撒‘腿’飞奔过去,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几把椅子,让子柏风坐了下来,剩下一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塞给了红鼓娘,自己站在了子柏风的身后。
红鼓娘却是不敢坐,娘俩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地把食物塞进嘴里,看来真的是快饿疯了。
看到红鼓娘,子柏风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当初的老爹和自己,他们两个男人都那么艰难,更何况这娘俩?在这‘乱’世之中,娘俩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不过子柏风没有忘记正事,他看红鼓娘吃饱了,就问道:“大嫂,你刚才唱的那叫什么?”
“叫洋阳‘花’鼓,是我夫家教我的。”红鼓娘连忙道,当年夫妻俩逃难时啥也没带,就背了一面鼓,半卖艺半乞讨,倒是和当初子氏父子差不多。
子柏风拿过那面小鼓,小鼓不到一尺见方,轻轻拍一下,鼓声清亮,底声醇厚,子柏风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老爹也曾经拿着一面鼓,唱‘花’腔给自己听。
“刚才你唱的那段……”
“府君老爷恕罪……”红鼓娘又连忙跪了下来,道:“那段唱词……是奴家‘乱’改来的。”
红鼓娘也很聪明,她走南闯北,也知道乡民对编排诽谤自己父母官的唱词,其实最感兴趣,也最容易产生共鸣,因为他们天生就是站在对立面的,一路走,一路信口改。
丁三吉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担心这种东西都已经开始传唱了。
“再给我唱一段吧,就唱刚才那一段,原来的词是什么?”
红鼓娘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福了福,两手打鼓,唱了起来。
“说津阳,道津阳,津阳本是好地方。
自从出了四妖王,十年倒有九年荒。
大户人家卖田庄,小户人家卖儿郎。
奴家没有儿郎卖,背着‘花’鼓走四方。
白云千里过洋江,‘花’鼓三通出津阳。
津阳自出四妖王,山川枯槁无灵气。
妾生爱好只自怜,别抱琵琶不值钱。
唱‘花’鼓,渡濛河,泪‘花’却比‘浪’‘花’多。
子柏风听着,听着,面‘色’却是变了。”
洋江就是洋水,渡濛河,过洋江,从一个叫做津水之阳的地方逃过来,这是一部逃难史。
但是,其中提到的两句,却让子柏风心生疑窦。
自从出了四妖王,十年倒有九年荒;津阳自出四妖王,山川枯槁无灵气。
十年九年荒,可不是现在‘蒙’城各处的真实写照?
而山川枯槁无灵气……子柏风情不自禁想起了那死寂的沙漠。
津水是哪里?子柏风从未听过,可能那里早就已经被淹没在了黄沙之下,而这首歌,就是那些逃难的人所编出来的。
而其中很多的东西,譬如“四妖王”,却是子柏风从未听过的。
自从看到了死亡沙漠之后,子柏风就在到处寻找答案,他每次问先生,先生都是叹息摇头,不想多说什么,子柏风知道先生的脾‘性’,他若是不说,那就绝对问不出来什么。或许这事并不是自己应该知道的,自己知道了并不是好事。
但是,子柏风这辈子,最无法控制的,就是自己的求知‘欲’。
特别是当这件事情真正关系到自己的利益时。
上穷碧落下黄泉,子柏风把自己所有能找到的线索都翻遍了,乡志、县志,他都没有放过,却不见丁点记载。
冥冥中有一个力量,它不允许人们铭记历史,不允许人们以史为鉴,它在消灭一切的记录。
但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神奇,如此的倔强,被从史书上抹去的东西,却可以通过口口相传传下来的,就算是历史车轮早就碾碎了往日的一切痕迹,却碾不碎人类铭刻历史的本能。
因为,这本就是人类和其他一切生灵的最根本的区别。
此时,子柏风只想赞美人类的伟大,赞美那一个个微不足道,甚至渺小无比的人,他们都在用自己的力量,对抗着天地,改变着一切。
四妖王!
这四妖王,和天地灵气减失,和死亡沙漠吞噬一切有什么关系?
这一切,又预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