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注目中,陆启明与秦悦风一前一后上了比武台。二人都没有用自己的兵器,只随手取了根演武场常备的铁桦木。铁桦木质坚硬又无戾气,在世家子弟切磋交流时最为常用。
两个人相对而站,互施一礼,神情渐渐郑重起来。
平静温和也好,玩世不恭也罢,皆不过是他们各自选择的生活方式;外人眼中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个,在某种定义下,其实是同一类人。
不过,正因为彼此认可,今日相见,才更要分个高低!
秦悦风宽袖一挥,以木代剑,扬声笑道:“陆世弟,我就不让了!”同阶约战,挑战方先出为礼。
陆启明点头,含笑看着秦悦风捏出的剑诀——选了这种比法么?正合他意!
“第一式,豆蔻!”秦悦风出声提醒间,抬手轻送,率先出手——剑势轻柔、含而不发,恰如少女情意青涩婉转;然其后生发之力绵延不绝,剑尖绽成一圈光晕,俨然要将陆启明的全身笼罩进去!
悲白剑法!
这正是秦悦风最出名的剑法,不但攻击锐利,每招每式更是美到了极致;再配上秦悦风俊美的面容、多情的桃花眼,不知引了多少姑娘迷醉。
不过,比斗一开始就用上悲白剑法?围观的人们不禁大皱齐眉——难道秦悦风竟存了速战速决的心?未免太过狂傲!
陆启明则眼睛微亮,悲白剑法极易陷入形神不符的尴尬境地,而秦悦风的这式“豆蔻”灵动而不失其锋、诡奇又不失英气,确实是剑法与他自身优势的完美结合。但秦悦风依旧留了余力!陆启明勾唇一笑,那就做好后悔的准备吧。
陆启明右手一紧——瞬时,平凡无奇的铁桦木刀气吞吐,仿佛化为了真正的念慈刀。漫天棍影中,他静静地抬手出刀——
平地一声惊雷!
空中乍现十道凝实的刀影,便是一声延绵不绝的巨响,直震得周围人耳中嗡嗡作响——为何是一声?却是因那十响已经快过了人耳能听到的极限,十次相交竟生生连成一响!
秦悦风连退三步,脸色凝重——好力道!好速度!好眼力!
他这式“豆蔻”出剑之快,以小周天级的眼力根本别想看见剑的实体;而陆启明不但“看到”,甚至连位置先后都不差微毫,这已经不是单论眼力能做到的了——他素知陆启明精神力极高,却也没想到竟高到这等地步!……
秦悦风不由脱口赞道:“好一个‘星河二斩’!”
周围的人们大多比二人境界要低,听到秦悦风的赞叹才恍然意识过来——陆启明刚刚的那一招分明是陆氏星河七斩中“星坠”与“锐光”的结合——既蕴“星坠”之力,又有“锐光”之速!
陆家的子弟们一时间皆目眩神迷。对于星河七斩之难,他们个个都深有体会——光“练成”都要靠运气,更别提将招式相合;况且,刀法“力”“速”本难两全,如果好做,那又何必将“星坠”、“锐光”分离?
秦悦风出师不利,也不在意,洒然一笑道:“再来!”他脚步一转,踏着奇异的步法向陆启明攻来,拇指在指节间飞速掐算着。
风雨忽来。
不知自哪里飘来的氤氲湿意,缕缕层层拂在脸上,明明是晴空万里,却教人恍然似误入了江南四月天。
陆启明却知此“风雨”非彼“风雨”——只因秦悦风对水、木二元力的理解极深,才借着步法之力化出意象来,并非实物,只能在精神力中感知出来。
不过也正因视觉与感觉上的反差,这场景才更显美丽奇特。
陆启明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润意,神清气爽地深吸一口气,轻笑道:“这就是‘祈雨承风’吗?倒也值得。”
秦悦风一挑眉,畅然笑道:“陆世弟果真也是个妙人!”
“祈雨承风”亦是秦家独有的步法之一,由古罡步演化而来,极擅近战间的辗转腾挪,兼有推演之用,非精通术数者不能习。
“祈雨承风”确是顶级的步法,但秦家除了秦悦风几乎没人修行,只因为另有其他步法效果相当,但却比“祈雨承风”简单得多。至于秦悦风非要选“祈雨承风”的原因,与他修习“悲白剑法”的原因相同——施展出来更显英俊潇洒些。
陆启明不禁摇头一笑,不过倒真心觉得很有意思。他一时兴起,扬眉道:“我也试试!”
秦悦风嘴角微勾,正要开口,却忽然眼神一滞——
风雨间有云雾起!
不只是他,比武台下面的人们皆呆了——秦悦风的“风雨”只有少部分境界与二人相差不大的修行者能感知到,但陆启明精神力太强,竟使得那云雾舒卷的奇妙意象人人得见!
两人在台上交手,腾云驾雾,衣袂纷飞,看上去真如神仙中人一般。
秦悦风感受着身周密集的水元力,暗自心惊——只差一点,这意象就能化为真正的云雾!他却不知,水元力只是陆启明相对掌握最差的,如果换作其他五行,那就没有那“一点”了。
不过陆启明能化出些云雾来,秦悦风打心眼里是极乐意的——他一身大红,在下面那些姑娘们看来,怎么也该会比陆启明显眼些才对……反正这云雾意象又对战斗无妨。
陆启明看着秦悦风的神情,便大致猜着了些他的心思,不由莞尔。但这也确实是他试图解决的问题——如何让这些云雾稍稍有点用处。
……
随着两人比斗之事的传开,前来观战的人越来越多,连一些先抵达陆家、在客院住下了的其他世家中人也陆续到场;辰孑与他的影卫也不例外。
陆启明看到辰孑,脑中灵光一闪,瞬间在心中推演了一遍可行性;推演之后,他忍不住开心但歉意地望了辰孑一眼。
辰孑一直盯着陆启明,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虽然一时间辰孑没有明白那目光的意思,但心中已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在下一刻,比武台下响起一阵整齐的惊呼声——
陆启明消失了!
许多人忍不住用精神力去感知陆启明的所在,但是他们的精神力哪能与陆启明相比,自然徒劳无功。
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景,所有人都立刻想起了辰家的遁隐之术;而斗场发生的那次冲突,在他们那里根本不是秘密,瞬间,所有目光都投向了演武场边缘站着的辰孑二人——难道,辰家凭以立足的遁隐术的秘密,就这样被一个十六岁都不到的少年给解了?!
哪怕这个少年是早有盛名的陆启明,人们还是惊得呆滞当场,无法相信。
辰孑的脸瞬间变了又变,他低下头,藏住眼中无尽的杀意,转身匆匆离开了演武场。
许多人见了这场景不禁暗自摇头——若是这辰孑面不改色地看完这场比斗,他们倒还能高看他几分。
……
陆启明消失的那刹,秦悦风嘴角的笑也忍不住僵了片刻。不过他亦非寻常人,看着身周缭绕的云雾,再加上空中精神力如影随形的压迫感,他转眼便明白了陆启明这遁术的妙处。
那些云雾虽非实相,但分解开来,亦是由无数虚幻的微小水珠组成;它们本便由精神力化出,固而更加掌控随心。陆启明改变水珠的形状和切面,再加上精神力的绝妙控制,终于达成了这次完美的视线误导。
所以陆启明并没有真的破解辰家的遁隐术,而是凭着过人的精神力自创的一种新的遁隐术,这种对精神力超过他的修行者无用。想明白这一点,秦悦风微微松了口气;然而转瞬又不禁苦笑——精神力高过陆启明?他可不在此列……
不过,这可不代表他秦悦风没有办法!
秦悦风瞳孔深处现出八卦图虚影,于空荡的云雾间毫不迟疑地挥剑,出手便是悲白第二式——红颜!
“红颜”比之“豆蔻”更添开阖气阔,张扬且锋锐;却又暗含“红颜薄命”之肃肃杀机,端的是厉害无比!
虽初次施展,但陆启明自信这遁隐术在秦悦风面前绝无破绽,所以确实没料到秦悦风这突然转身的精准一击。仓促之间陆启明横刀勉强封住这记“红颜”,不得已显出身形急退数步。他舒了口闷气,叹道:“秦世兄的‘梅花易数’,果真名不虚传。”
梅花易数,是五行术数学中尤其强调天赋灵感的一门分支,即使是秦家,能达到修习要求的也少之又少。但秦悦风不同——这门“梅花易数”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听闻,一些较简单的卜算对他而言就像吃饭走路一般简单,几乎是本能般的存在!
秦悦风分明是硬生生算出了自己的位置!陆启明突然对那天斗场之战时辰家影卫的郁闷有了些同感,暗自啼笑皆非:“莫不是‘一报还一报’?”
秦悦风微一拱手,长笑道:“陆世弟莫怪,这刚一开始你就创出了‘遁隐术’,若我不加快些,真怕再没有出手的机会了!”他嘴上说的客气,动作却未停——身形微晃间,他再次踏着风雨向陆启明攻去!
陆启明微笑道:“这次总不能再劳秦世兄在先!”他手腕一转,化木为刀,由下至上直劈而出!
天生二日——
耀目的光芒乍起,如朝阳初升;却生灭转瞬,死寂之气顿生,仿佛使得天空都黯淡了……
“星河第四斩——朝暮!”
台下无数陆家子弟再次震惊失声——怎么可能?陆家历史上从未有人在小周天境领悟这式“朝暮”!
秦悦风眼睛一眯,几与陆启明同时出手,显然早有计算!他于电光火石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挥出了无数剑,剑剑不同,却共成一个完美的整体。
这刹那,刀气贯天、剑光飞散,人们恍惚间似看到了一枝自无边暗夜蓦然绽出的洁白昙花!
片刻寂静过后,演武场顿时沸腾起来。
“刚刚那是……‘豆蔻’、‘红颜’、‘悲白’三连剑!”
“再加上‘朝暮’……”
“刀意、剑意竟然相融了!”
“朝暮”与“悲白”在意境上本就有相同之处,陆启明二人又皆将其领悟到了极致,却又恰旗鼓相当,竟使得这种奇景再现!
……
无论男女长幼,都满怀慨叹地望着比武台上的两个身影——所有人都没想到,陆启明二人竟然会这般强。就算是陆家、秦家的人自己,都完全不知道二人竟强到这种地步——毕竟,还从来没有其他同龄人能逼得他们全力以赴!
演武场上早已人满为患,没有人愿意错过这场龙争虎斗。
比武台不远有一栋小楼,正是陆家的武器阁之一。阁楼并不高,只三层,却是观战极好的去处。
此时,那里正站着一老一少。
老者体量微胖,脸上总一派和气,正是陆家大长老陆远空。他捋着胡须,看着身旁自己最得意的嫡孙,笑眯眯地问道:“斌儿,你也刚晋了小周天,自己觉得比他们二人如何啊?”
陆文斌面含愧色,但还是坦诚道:“孙儿对上他们任何一个,都三招必败。”
陆远空拍拍他的肩膀,摇头笑道:“不错啦!要是换了我当年,可一招都接不了……这一代气运来了,咱们慢慢来,总能上去的……再说,启明和秦家小子这一斗,可不是常规的比法。”
陆文斌点点头,疑惑道:“孙儿也正奇怪。秦家世弟第一招就用悲白剑法,已经很失礼;但启明堂弟竟然也没有控制节奏慢下来……这,似乎不太像启明堂弟往日的风格。”
“启明这孩子隐藏得倒深,”陆远空笑眯眯地道,“不过还是很有朝气嘛,看来之前只是没遇上对手而已。”他看了一眼陆文斌,道:“斌儿,到了现在,还没有看出他们两个在比什么吗?”
陆文斌一怔,转头细看,竟发现二人此时的节奏反而慢了下来。他忽然想起那个被人遗忘许久的词……
“天比?!”陆文斌脱口道。
“不错。”陆远空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叹道:“天比啊……”
祖孙二人不由同时想起有关那个女人的种种传说。
她是中洲武院最美的女人,也是最强的女人。她的过去无迹可寻,如横空出世,却吸引了整个中洲的目光。
她天才到了极点,亦骄傲到了极点。她说中洲的比武皆幼稚可笑,她说自己只接受“天比”。
她将层次相同的比武分成“天”、“地”、“人”三等境界。
小心翼翼的试探、按部就班的出招,最后以所习至强一式定胜负——这便是庸者的“人比”。在“人比”的基础上,若能加入自己独特的战斗方式、战斗意识,便勉强称得上优秀,归于“地比”之列。
而天比,比三——
一比“所学”。
二比“战法”。
三比“自创”。
陆文斌瞬间明白,二人之所以一开始就用平时定胜负的绝招,只因为——那些对旁人而言连掌握都困难的招式,对他们二人来说,只是最最基础的比法而已!
陆文斌讷讷不能语,看着楼下的陆启明,再想着那个骄傲的女人,发自内心地叹道:“真不愧是母子啊……”